北京?李辉柄
公元13世纪,蒙古族崛起,建立了元帝国,揭开了中西交通史的重要一页。元帝国征服了欧亚许多民族,使其统治范围横跨欧亚两洲,中西交通往来十分频繁,海外贸易发达。江西景德镇的瓷器,特别是青花瓷器不但在国内有广阔的市场,而且大量销往海外。
到14世纪以后,中国的青花瓷器就通过贸易的渠道输往西亚、东南亚、南非、欧洲等地。这些青花瓷今天能看到的不外乎当时出口而保存至今的传世品,以及古代遗址和墓葬发掘出土的发掘品两类,其中传世品主要集中于伊朗德黑兰与土耳其托普卡比博物馆。此次能有机会来到伊朗德黑兰国家博物馆(微博)亲眼见到这些传世至今的精美元代青花瓷,实现了笔者50多年的夙愿。该馆的收藏不仅数量大,质量精,而且来源可靠,科学价值极高。这是中伊两国人民文化交流与友好往来的历史见证,也是研究我国青花瓷器的珍贵实物资料。这些青花瓷器是在元代江西景德镇烧制出口到波斯地区的,所以在国内十分少见。现在由于国内元青花瓷器出土多了,可资研究的资料得到了丰富,它们在造型与花纹装饰上与伊朗德黑兰国家博物馆收藏的元青花有什么相似之处和不同之点,与之进行比较研究,是我们此次来考察的一个重要任务。
青花原料为氧化钴,是一种着色力极强、稳定性好的彩绘原料,它不仅烧成面较宽,而且容易烧成,这是它的主要性能。氧化钴一般含有氧化铁与氧化锰等多种元素,其他元素含量的多少,决定了氧化钴的性质。经科学研究,我国古代青花瓷器使用的青料分进口与国产青料两种。进口青料称“苏麻离青”,又叫“苏尼勃青”。这种青料含氧化铁成分高,含氧化锰成分低,并含有砷,是一种高铁低锰料。国产青料含氧化铁低,含氧化锰高,是一种高锰低铁料。这种进口青料的最大特点是高铁,在还原焰中烧成,呈黑色结晶斑块,绘制纹饰线条具有晕散、流淌的特征。因此,这种青料的性能会直接影响纹饰密集、多层次的装饰效果,这是一个很大的矛盾。
这种多层次、密集型、不留地的装饰风格,正是来自波斯,古代清真寺的装饰花纹与金银器的装饰风格,以及地毯上的各种缠枝莲纹、莲花瓣纹、卷草纹、s形纹和回纹等,都与元代青花瓷上的装饰不仅在题材与结构上相同,而且在艺术风格上也如出一辙(图1、2),难怪有的学者称它为“波斯风格”。满足青花纹饰的密集型以及多层次不留地装饰的要求,首先必须对进口青料进行改造与提炼,才能使用。氧化钴是一种着色力极强的彩绘原料,用量的多少会直接影响到青花的呈色效果。绘瓷时要浓淡适度,厚薄均匀,还要求画工掌握好一定的速度,用笔不能停顿。烧窑技术尤为重要,窑温的高低,窑炉的气氛等,都会影响到青花的呈色。窑温过高青料流淌,过低时又会影响到青花的呈色。
以上对青料性能的改变,青料的科学使用与绘制,以及青花瓷器的烧成这一系列的创造,才解决了元青花艺术风格(波斯风格)与青料性能之间的矛盾。这就是元青花瓷在生产过程中形成的原因与其特征的由来。可以看出,这种元青花瓷器是用最好的原料制作,筛选最精的青料绘制,由最好的窑工烧制出来的,代表了中国青花瓷器生产的最高水平。
元代青花瓷得以创新与发展,除了国内外需求这一主要原因以外,元朝各种艺术形式与多样性文化来源,也影响与造就了青花瓷器以新异的面貌独树一帜。
元帝国对欧亚大陆的征服,使得大批阿拉伯、波斯和中亚穆斯林迁居中国,随之而来的是伊斯兰文化的大量涌入,西域的音乐、绘画、文化习俗、手工艺品也传入中国,景德镇青花瓷生产使用“苏麻离青”料就是受伊斯兰文化影响的结果。
然而,长期以来对于进口“苏麻离青”料究竟是从哪儿来的这一问题学术界说法不一。关于进口青料“苏麻泥青”来源地的调查,是我们此次伊朗之行的重点。信心来自13世纪波斯语复印本的记载与许明先生上次伊朗考察的基础。
2010年9月21日,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为了使我们的调查工作顺利进行,德黑兰国家博物馆还专门派了一位从事考古工作的女士陪同。从德黑兰到卡尚市大约240公里,乘汽车需要3个小时左右。我们乘坐小面包车从德黑兰出发,在经过苏尔坦、阿米尔、阿赫默德区的阿拉维大街时,顺便参观了博鲁杰尔迪古宅,然后就直奔目的地一一罗杰发尔德山区。
钴矿所在的小村,离卡尚市大约40公里。汽车在光秃秃起伏不断的山间小路上拐弯抹角地行驶。为了节省时间,能够准确地找到钴矿,便请了一位熟悉情况的村民作为我们的向导,换乘货车快速前进。不料山高无路,前行受阻,只好下车徒步行走。目的地格哈默沙位于罗杰发尔德的山脚下,我们就沿着山边小“路”前行着。“路”是上下坡多,地表坚硬,由大小石子自然覆盖,行走时脚不贴地,如穿上旱冰鞋一样,走起来十分困难。
“苏麻泥青”在召唤着我们,路再难行也要前进!走在后面的人不断高声喊问着:“到了没有?”走在前面的人无力回答,只好尽力往前走。在大家都低着头奋力行走的“咔咔”声中,突然听到了向导的“乌拉”声!到了!终于到了!
我们站在了格哈默沙村,据说矿在60年前已经封了,矿也塌了。但两个洞口还可看见(图3、4)。我们在周边找到了闪着银色光芒的石头一一“苏麻泥青”。同时,也印证了13世纪波斯语复印本记载的真实性。
以上文中有关地名、矿山名、钴料名等有混淆处,应正名为:拉杰瓦德为矿山地名,格哈默沙与夸姆萨为村名,苏来麻尼与苏来曼尼为“苏麻泥青”。
我们这次调查的目的地是到达了,但调查的目的还没有达到。这是因为按照伊朗方面的规定,矿石不能随身带出,一定要等有关部门的批准后寄到上海,经过科学测试后才能证实。
元青花所用的“苏麻泥青”属进口青料,过去弄不清楚具体产地,学术界的说法也不一样。这次赴伊朗实地考察,可以说是较深层次研究的一种空前举措,其意义十分重大。它不仅弥补了元青花瓷器研究上的空白,而且为科学测试对比元青花的真伪提供了新的可靠的鉴证资料。如果我们用新发现的“苏麻泥青”即古代用于元青花的着色钴料来制作青花瓷,并与新仿品进行对比的话,就会一目了然了。
因为“苏麻泥青”属天然矿物料,它所含的成分相当复杂,但主要特点是高铁低锰并且含有砷等其他微量元素。国产青料都是高锰低铁型,不含砷等微量元素。从科学角度上讲,用一种青料去仿另一种青料,烧成后的青花呈色能达到乱真的程度是不可能的。当代的仿品都是用国产青料仿进口青料,如果想要达到与被仿者相同和接近的水平,就必须对原料进行人工配制,然而人工配制的钴料与天然伴生的钴料是不同的,这就决定了“真”“伪”之间的区别。它们之间的不同点是绝对的,相同点是相对的或者是有限的。只不过是我们用眼睛看不见而难以区别罢了,但在本质上它们是不同的。
钴蓝作为瓷器的装饰,首先为景德镇窑工们所创造。虽然把钴蓝运用于陶器装饰由来已久,但因钴蓝与传统的伊斯兰文化传统的“喜色”相一致,把波斯“蓝”与中国“瓷”相融合而烧成青花瓷器就是景德镇窑工受其影响,改用波斯蓝绘制的结果。
根据伊朗博物馆伊斯兰部主任Rohfar女士说:“元时有伊朗人在中国,是伊朗派到中国去学习制瓷的,但具体材料在什么书上有什么记载,要去专门查找。”这一点我们从伊朗博物馆收藏的元青花瓷器上的方形图章上看,就可以得到证实。伊朗博物馆收藏的元青花上的图章大多数是刻上去后加红色颜料的,有的又在其上加了一层似透明釉的保护层。也有少数看起来就是直接在景德镇用笔在瓷胎上写上去的(釉里红,图5)。这与收藏家在国内收藏的元青花瓷器上的图章不同(图6),尽管都是在大窑中烧成的釉里红,但据伊朗学者看后认为,肯定是波斯文,然而在写法上有错误,怀疑是中国人所写。另外在落款的部位上也明显不同。以各种大盘为例,伊朗博物馆收藏的元青花大盘,款识均落在外壁圈足与纹饰之间的空档上,而国内收藏家收藏的元青花大盘的款识却都落在盘的外壁板沿上(编者注:此处提及的民间藏大盘图片由作者提供,未提供大盘全貌图)。这应当是与伊朗人跟中国人在书写方法上的不同有关。这证明Rohfar主任为我们提供的资料,在学术上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元王朝为了发展对外贸易,适应销往国家和地区的需要,鼓励来料加工,使用进口青料,采用与借鉴异国的造型、装饰进行生产。因此,作为特殊外销商品的青花瓷器,就更多地吸收了伊斯兰文化因素,呈现出其风格的多样性。因此,元青花瓷器既是中华传统文化的创造,又是中西亚文化直接交流融合的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