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似我神癫貌癫,肯踏破南山北山,收藏起秦砖汉瓦。负十载猛志青春,开陶馆千难万难。乐未央闲观慢观,最钟爱泥团瓦团。新世纪远路迢迢,怎禁得梦绕魂牵。”在一首世纪末寄怀曲中,已逝古陶文明博物馆馆长路东之发出如此感咏。 这位上世纪80年代的文学青年,于1997年在大观园北门创办了古陶文明博物馆,与马未都的观复博物馆(微博)同列国内最早的一批私人博物馆。
然而令人惋惜的是,新世纪第一个十年过后,2011年10月24日,这位收藏家、书法家、诗人、画家因劳累过度突发心脏病逝世。
历史机缘成全了路东之。别人可能一辈子才能建立的收藏体系,他在短短的十余年就完成了。他由古代钱币、书画起步,扩及秦砖汉瓦,所藏陶器、瓦当、封泥之丰富、精美,堪称国内之最。
抚瓦当琴 乐未央闲观慢观
“瓦当大观”系列是第一个按年代、地域和功用划分的专题瓦当展览,展出从战国至东汉不同地域、功能、品类的瓦当140件,图案造型大气而生动。
古代有身份的贵族在修建大殿时,需要用陶器来遮盖大殿的梁椽,而在陶器的外面,往往烧制出具有特殊意义的符号或者图腾,这就是瓦当。当巍峨的宫殿已成灰烬时,只有埋藏在泥土中的瓦当还在诉说着昔日的辉煌,瓦当就成了记录历史的珍贵文物。
在描述一块“燕大瓦与陶器”时,路东之写道:此二瓦应为饰裹燕宫梁柱之物,据此可遥想燕国宫殿之宏伟。瓦之边缘饰加云山纹,与同类图案瓦当相呼应,使人感受到太行之雄伟、易水之远长。燕地原为商代封邑,燕都遗址出土的大口陶尊,有商周遗风,而同出燕域的残壶颈部,下为图案化的云霞出岫,上有奔鹿巡游其间,刻工娴熟,生机盎然。
清末民初,瓦当的收藏一度热闹过,后来却成了寂寞的项目。路东之下了大工夫去收藏瓦当。那时候,玩瓦者少,识瓦者鲜,作为冷门项目,瓦当的市价极低。可他知道50年前它曾是前辈收藏家钟情的大雅,仅仅因为时代的特殊现实才使之失宠。他决心恢复并提升它的价值、意义和尊严。
金乌瓦当是路东之藏品中的重器。古人所谓金乌就是太阳。这块瓦当曾用在汉武帝甘泉宫的一个重要位置上,与玉兔瓦当共同代表太阳与月亮。他在西安一个朋友家看到了这块瓦,这是朋友所有收藏中最宝贵的一块。本来,君子不能夺人所爱。然而,收藏家的本性却使他非得到这件东西不可,他先后去朋友家六次,次次都赶上下雨。终于怀里揣着金乌瓦当走出朋友家,激动充满了全身,骑车向西而行,眼望金乌西坠,心中只有太阳,以至经过一个低洼地时直愣愣地冲入水中。
问陶之旅 古之人在混茫之中
古陶文明博物馆中的“彩陶渊薮”系列,展出了甘肃、青海、宁夏境内距今3000年前的彩陶近百件,以马家窑文化、齐家文化、唐汪文化、辛店文化为主。
路东之在《问陶之旅》一书中提到了古陶博物馆内一件名为“马厂类型舞蹈纹单耳高颈壶”的彩陶,他描述称:“此舞蹈纹单耳高颈壶,图案奇珍,构思奇巧,中间舞蹈人有头与躯干,而其两侧配角则省去躯干,但见四肢,飞扬劲舞,这与现实生活中我们感知的情形相洽:面对狂欢劲舞的场面,我们感知最多最主要的往往只是舞者的四肢。……神飞太古四千年,长河落日之下,伴凫飞鱼跃,抑或皓月当空之时,随流水蛙声,辽阔长滩之上,一片欢声笑语,女神一般尊贵的氏族首领正与部族善舞之众狂歌劲舞,尽展生命的力量与美,真豪爽雄昂意态,好一幅来自上古的夏晚狂欢图!”
远古彩陶艺术所氤氲出的形式美和神秘感总是让路东之浮想联翩:“也许我们永远也不确定它们的寓意何在,然而我们却仍然能够欣赏它们。”彩陶带有野性的原始美,通过富有刺激性与极度夸张的形象,桀骜不驯的动物角色,神秘崇高的图腾形象,将原始先民的早期艺术探索表达得更直接。
正如美学大师李泽厚所言:“原始陶器的抽象几何纹饰,正是当时人们在精神上对农业生产所依赖的自然稳定秩序的反映,它实际表现的是一种稳定性、秩序性、规范性??恰恰意味着狩猎时代的彻底结束,一个稳定生存、安居乐业的农业社会的成熟巩固和提高。”
彩陶之上的纹饰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强烈地反映着那个时代人们的审美情趣。纹饰形象经历过由内容到形式的积淀,逐渐抽象化、符号化、格律化,成为一种几何形图案,形式中所蕴藉的观念愈神秘不可知。形式越纯粹,而美感也更加强烈。
彩陶造型、色彩和纹饰具有的大气雄浑的美,究其原因,恰如庄子所说:“古之人在混茫之中”,中国先民在浩瀚戈壁上逐奔,“在山泽原野中与自然界奇禽异兽的活泼生命相接触。”
封泥绝响 四方求索痴心一贯
“当我把那些比汉封泥更娇巧纤弱也更质朴美妙的秦封泥一一拿在手中端详的时候,我为残存在泥块上边精微细腻的简痕、绢迹和绳孔以及两千多年前先民团泥封检时留下的纤纤指纹而深深地惊奇与感动。”在路东之的收藏中,最开始的是瓦当,最有分量的是封泥。
古陶文明博物馆中的“封泥绝响”系列展出了秦汉封泥近200枚,涵盖了秦始皇三公九卿政治体制的各类属官,揭示了数十个失载的秦郡县、宫苑名称,以及许多与秦始皇及其秦代文明相关的、鲜为人知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内容。
收藏界公认,如果不是他奇缘慧眼和不惜代价地保护性收藏秦封泥,那么这批弥足珍贵的重要文献早已被小商贩分销散卖,重新淹没于历史的角落,甚至可能被无知者糟踏殆尽,化为碎泥了。
封泥是古人封缄文书、信件、货物时在封口处用来盖印的泥团,是印章最初的使用痕迹。自清末发现封泥以来,它一度受到金石学家、收藏家的特殊珍爱,成为考古探微、补遗证史和研究古代印学与书法的绝好材料,成为继甲骨文、金文、简牍之后,金石学的又一重要成果。
在路东之的收藏中,封泥是他最具学术价值的收藏系列。一些人把他发现并收藏保护秦封泥的故事描述得过于离奇和偶然,还有人凭臆想描写了他于雨后在汉长安城遗址内“发现”秦封泥的细节,而事实上他为秦封泥足足准备了8年。
早在1987 年,他在“汉城”寻瓦的途中于一个农民家第一次见到封泥。此后八年寻觅,四方求索,痴心一贯,却只是零星有加,偶一得获。而这8年中,他的陶器、瓦当收藏已渐成气候,唯独封泥进展缓慢。他心里会不时涌现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和奢望:既然四川、山东这样的地方都曾有大规模的“窖藏”出土,而曾为秦汉政治文化中心的西安,难道就没有更大规模的“窖藏”吗?心存这个感觉,他从不放过有关封泥的任何一个信息。
1995年春天,封泥出土史上最大的机缘终于撞进他的怀抱。当第一眼见到200多枚秦封泥的时候,心中的灵犀被撞动。他开始贪婪地追索它们、收集它们、探寻它们所蕴涵的美和神秘。到2003年,古陶文明博物馆已收藏秦、汉、战国封泥约2000枚,成为全世界最重要的封泥收藏与研究机构。
秦代的历史只有15年,秦代的文字类文物本来就少,所以这批秦封泥非常珍贵,秦封泥具有非常宝贵的文献意义。以往,封泥收藏最大的数量是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约700枚。如今,路东之的封泥收藏一下子超越了东京国立博物馆,成为世界之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