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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残破的印泥盒，我一直摆放在书桌上。与它面对的时候，我总会默默地问它，你啥时能把你的身世告诉我呢？
每次到卖旧书的店铺或者倒腾旧书烂画的小贩家中看货，我总要在翻看完感兴趣的书刊杂志后，让他们把最近收上来的古董字画拿给我看，看到中意的就买下来。
一次，一个与我极为熟悉的书贩约我去看他刚收上来的一批旧书。这个书贩原来在潘家园旧货市场贩卖旧书，也卖些古董字画。他的进货渠道广，不时搞到一些奇货，因此他的摊人气很旺。后来他把老家种地的老婆、弟弟和正在读书的孩子也弄到北京，和他一起经营旧书。再后来，他不练摊了，潘家园的旧书摊老板换成了他的老婆；到废品收购站挑选旧书的任务交给了初中刚毕业的儿子。我曾问过他，北京市这么大，你怎么知道哪里有货呢？他告诉我，经过多年的经营，与各区县从事旧书买卖的亲友老乡都有联系。过去人手缺，顾不过来，现在好了，老婆孩子都来了，可以常到他们的收购点走走，多抓点货。
果然，从那时候起，他发给我的信息多起来了。这次他上的货，是他一个远房侄子从朝阳门内的一个老住户家里买来的。据他侄子说，这家在“旗”，什么“旗”他没记住，反正卖给他东西的老太太说，大清时他们的老祖宗经常进入紫禁城。
对于他学说他侄子的话，我压根儿没往耳朵里进。只是让他把东西取出来给我看。他带我进到里屋，东西还真不少，光帽镜就有三个，一个没有底座，镜框、底座都是硬木的。两把没有靠背的老椅子和几个破烂瓷器堆放在墙角儿。我问他：“书呢？”他从床底下拽出来两个尼龙袋子，就手解开口袋绳，倒了一地。老尘土也随之漂浮蔓延，呛得我们两个都咳嗽起来。
所有的新旧书籍全都混在一起。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挑选，我选定了一些线装书，书都被耗子咬过或虫蛀过。我比较喜欢的是清代江阴金武祥辑《粟香室丛书》中的几种，计有：《鸥堂日记》、《鸥堂剩稿》、《东鸥草堂词二卷》、《水云楼剩稿》、《玉尘集》、《鹗亭诗话》和《读书琐记》及金氏编《江阴艺文志》。
我在中国书店一次拍卖会的预展上翻阅过《粟香室丛书》，是光绪十四年至十六年，金武祥于广州、梧州所刻，共四十四种，皆江阴先哲遗著及自著书，秘抄之本多为缪氏所赠。至今对有关的篇目和内容有很深的印象，如陈性的《玉纪》，李兆洛的《端溪砚坑记》及周继煦在《勇庐闲诘评语》中的《说烟》、《说壶》、《说碟盖匙》等都是我感兴趣的。当时因为出差，没能参加拍卖会，今日有缘碰上，自然要购归了。
其中还有毛笔抄写的一册《金石杂记》，扼要记录下自唐以来书画名家的名号简历。如，唐四家：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储遂良；宋四家：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元四家：黄公望、王蒙、倪瓒、吴镇；明四家：文徵明、沈周、唐寅、仇英；清四家：翁方钢、刘墉、成亲王、铁保；以及画中九友、扬州八怪、西泠十子、金石五家等等，抄写了厚厚的一册。另有一册《观海楼集联蓝本》，每页书有两联，共二十六开，五十二联。第一开共四联：
其一 披云炼琼液，坐月观宝书
其二 开帘见新月，倚树听流泉
其三 看竹云垂地，穿花露滴衣
其四 鸦归万家树，鹤宿千年松
从此四联可见原物的主人是个旧学功底颇深的读书人。
书看过了，价钱也谈妥了。我开始看堆放在墙角儿的老椅子和残缺的瓷器。几个瓷瓶是晚清民窑的，都有残，两把椅子的后背从椅子面上齐根儿被锯掉了，椅子上面放着一个脏兮兮的小罐儿，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是一件残破的瓷质扁圆形印泥盒。盒盖破碎为四片，用十二枚铜锔子修补聚合，器体回首龙处用六枚铜锔子修补聚合。盒内还残存有用过的朱砂印泥。子母口，圈足。盒盖面及器壁为白地儿祥云纹，盖面正中一条五爪金彩团龙，器壁两条金彩五爪行龙飞腾于云海之间追逐一颗火珠，巨角低额，呈现一种凶猛剽悍，是典型的乾隆朝官器。传说龙珠亦称夜明珠，可避水火，故有二龙戏珠或群龙戏珠的图案，表示吉祥安泰之意。底足内施白釉，以红彩书“大清乾隆年制”楷字款。此印泥盒虽为残破修补之器，但当年风采依稀可见。
他见我对这个残破的印泥盒感兴趣，便说：“如果您喜欢，三百元您拿走。”我没吭声，掏钱付款，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报纸包裹后把它放进书包里。
如今，这些物件儿到我家已经十多年了。《粟香室丛书》之八种修补后，是我时常翻看的书籍之一；那件残破的印泥盒，我一直摆放在书桌上。与它面对的时候，我总会默默地问它，你啥时能把你的身世告诉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