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哪里的专家最多?
??北京!
北京什么专家最多?
??古董鉴定!
??摘自网友微博
华威桥到潘家园一带,基本上全是与古玩有关的行当,两个全国最大的古玩城,一个全国最大的旧货市场。除此之外,周边的民居楼和酒店里还租住了几百上千家地下古董贩子,他们每天在市场上四处逛荡,寻找到目标就带到住地看货谈交易,这些人不用租摊位、买门面,也不需要交税或上缴管理费,他们挣的钱往往比摆摊守店的人还要多。
如此集中的古玩交易场所,自然而然催生了另外一个行当,那就是各种古玩鉴定机构。笔者留意统计了一下,这一带挂牌没挂牌的各类鉴定公司、鉴定中心大概有十几家,大多生意火爆、收成不菲。按照工商注册规定,此类机构必须有资金和技术人员的准入门槛,这些办起来都不难,资金可以从外面拆借入账,半月后再钱归原主打回去,或者干脆出低息让注册中介代办。3名以上有专业资质的技术人员更简单,舍得花钱的请北京几大博物馆的专家客座,省钱些的可以请一些驻京文博单位的专业人员做兼职,专家们排班出诊,实行计件工资制,一般国家级专家看一件东西300-500元,其他人100-300元不等。开一张证书则2,000-10,000元之间,有特殊需要做买卖的物件,开具证书可以高达数万元,然后公司与专家对半分。还有些公司干脆自己将总经理、专家一并儿兼了,墙上空挂几位顾问的照片和文字介绍。如果有顾客直接点名要哪位顾问来为他的东西做鉴定,提前打电话约好也行。
裘半仙(化名)就是这一带较为活跃的鉴定专家之一。
自古以来,尽管国人最为崇拜的偶像是神仙,但是吃香喝辣最多的却永远只能是“半仙”。道理简单不过,神仙是神、是精神,看不见、摸不着,纵使信众千般供奉,他们也无缘享用一晌人间烟火;而“半仙”们则截然不同,他们是人、是物质,出生就系累了一身臭皮囊、一肚子坏水、一脑子算计,若有信众进贡,自当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的!
裘某,京城著名古董鉴定专家,他的头衔很多,名片两面印的职务都不相同,而且大部分都带国字号,如“中国XX艺术品鉴赏委员会委员”、“中国古代XX鉴定委员会委员”、“中国XXX学院文物系客座教授、研究员”……笔者之所以尊称裘半仙为“半仙”,毫无不敬之意。一是不便直呼其名,二是我几次耳闻目睹过他的鉴定现场,那速度之快、辩物之果断、言谈之博学,均凡人所难及。
我第一次拜谒裘半仙是在北京世纪坛举办的一次鉴宝大会上,那是一次义务为广大收藏者鉴定藏品真伪的公益活动,“持宝人”每人限定送检两件物品。记得我当时送的是一只唐三彩粉盒和一件“永乐青花折枝花卉八角烛台”。好不容易排上裘半仙的队,等了大约两个钟头,终于捱到他面前。
“唐三彩粉盒,老的,没意思,不值钱!‘永乐青花折枝花卉八角烛台’,假的,要是真东西那是几千万的活儿!”我拿了东西正要离开,裘半仙忽然问我:“这个烛台花多少钱买的?”
“六万多!”我说。
“六万多?哈哈,要是件真东西倒也算捡了个大漏。不过我劝您呀,有钱也别瞎买,想买真正的好东西、值钱的东西,没有一定的门道只能是劳民伤财!”裘半仙笑着说,话里像是透着某种暗示或玄机。
“裘专家您能给我一个联系方法吗,有时间我去向您讨教?”我果敢地跳进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
裘半仙矜持地递给我一张名片,不再理我了:“下一个……”
几天后,我按照名片上的电话联系上了裘半仙。裘半仙有众多国字号的头衔,自是不需要旁人来撑门面的。他在华威桥附近的繁华地段买了两套三居高档商品房,一套住人、一套用作搞鉴定。
对于一般的藏家而言,走进裘半仙办公室就会有一种进入博物馆精品厅的感觉。四面墙壁摆着古典红木博古架,上面分别放置了一些当下热门的古董玩器。如:宋代五大名窑瓷器、元青花残件、明清官窑器和几件大规格的和田玉山子。
我这次又带了两样东西,一件唐三彩贴花小罐,另一件还是‘永乐青花折枝花卉八角烛台’,这不是前几天在世纪坛让他鉴定的那一只,同样的东西我买了一对,这一只青花料显得有些晕散,倒是符合苏麻离青料的使用特征。到这里来鉴定可没有免费的午餐,每件东西收鉴定费300元,若要开具鉴定证书,另外收取3,000元。
交完600元的鉴定费后,裘半仙告诉我:“这只唐三彩小罐还不错,这只烛台嘛也还有一眼!”“有一眼”是古玩圈内常用的一句话,打的是初步印象分,意思是说从表面看还不错。
“看来您经常买东西,是自己喜欢收藏还是做生意?”裘半仙问我。
“自己也喜欢,藏到好东西有好价钱也可以卖一些!”我就话说话。接着我提出要给烛台开一张鉴定证书。
裘半仙看我一眼后,说:“还是想卖?没问题!严格说起来您这件东西也不是百分之百符合真品的所有特征。当然,有我这里开出鉴定证书,拍卖公司还是会收的……”
“我听说没有熟人即便是真东西拍卖公司也不会收?”我明知故问。
裘半仙没言语,默许地笑笑。
“这两件东西您能够帮我上拍吗?”我又追问。
“我刚才不是跟您说过,有我的鉴定证书,人家会收的!”
“那您就给我开两张吧,我把这两件东西就放在您这里,麻烦您给上拍……”
交完6,000块钱,裘半仙给开具两张鉴定证书,然后让助手帮着我把东西搬进另外一间房子里。我发现里面已经摆了几十件瓷器和玉器。
“这些东西都是准备送去拍卖的?”我问助手。
“嗯……您登记一下吧……”
我接过登记簿,里面密密麻麻复写了好几页纸,我的两件东西排在200多号。登记完毕后,助手又拿出几页委托拍卖合同,我看了一下条款,大意是自愿委托本鉴定公司将以下物品送交拍卖,按照委托拍卖的保留价收取1%的保管费和其它手续费。青花烛台专家估价600万,我给的保留价300万,连带那只唐三彩小罐,一共付给鉴定公司3.5万元。后来专家进来让助手抹去5千,只收了3万。
趁助手给我办手续之机,我初略地计算了一下一面纸上的交费总数,登记簿一共写满了十几页纸,委托起拍价加起来怎么也有五六百万吧,按比例20位委托人总共交费大约是50多万,至于鉴定公司怎么跟拍卖公司分成,尚不得而知。问助手,他只是模糊地告诉我,他们只能拿到1/10左右。即便如此,那也是个天文数字,给一家拍卖公司组织一次拍品,怎么也可以稳赚几十万。难怪听人说,裘半仙除开在3环内有五六套房产外,在怀柔和顺义还有几套别墅,休假时过去住,平常分别由他的父母和岳父岳母、还有一些不固定的女人留守。
办完手续,裘半仙被人接去别的地方鉴定了。我得空留下来与助手交谈。助手不太说话,套了半天,只是弄清楚了裘半仙的一份简历。他的老家在河北农村,原是一名小学教师,因为喜欢收藏被聘到乡里做文物协理员,经常参加当地的一些考古活动。后来又自费到省城一所大学进修了一张文凭,结业后便来到北京。先是拜了很多国内知名的专家学者为师,给他们当助手参加一些大型鉴宝活动,并且经常以名师弟子的名义,在一些专业报刊上发表论文和专著。在名师们的提携下,他很快在圈内成为知名人物,打下了自己一方天地,活跃于大江南北。
裘半仙回来了,先给等在办公室里的几位藏家看东西。我在一旁仔细观察发现:裘半仙鉴定有规律可循,只交300块钱鉴定费不打算开鉴定证书的,东西往紧里看,一般说成是仿品和高仿品。而对于那些交3,000块钱开鉴定证书的,东西一般都鉴定为真。
末了,我问裘半仙摆在办公室里的瓷器能否转让两件给我。他说自己从不做买卖,这些东西都是自己喜欢的藏品。同时他又说:“假如您想寻摸点什么,我可以向您推荐卖家,价格一定比您自己买的要便宜很多!”
后来,我的那两件东西真的上拍了,但是都没有卖出去,我留意了其他人委托上拍的东西,似乎也没有一桩成交记录。再后来,裘半仙经常给我打电话,都是推荐“朋友”手里的瓷器和玉器,问我买不买。
今年上半年,有朋友告诉我说裘半仙吃官司了,原因是帮别人花60万元钱买了一件康熙官窑尊,后来那人拿了那件瓷器找了十几家拍卖公司要求上拍,都遭到拒绝,理由是“看不懂!”这样说并非拍卖公司的专家眼拙,“看不懂”只是否定物件真实性的代名词。
那位买主卖不掉东西回头找裘半仙帮他退货,说这件东西您给的估价是600万以上,可人家拍卖公司都不认,说是赝品。裘半仙回答他说那是你没有给人家拍卖公司的专家好处费,人家凭什么给你卖东西?
于是,那买主又像我们一样,将东西留下来,委托裘半仙帮他找拍卖公司上拍。过了两个月,那件“康熙官窑尊”倒是真的在一家有资质的拍卖公司上拍了,结果可想而知:那位买主又多花了两万多块钱的各项手续费,东西仍旧砸在手里。
那位买主思前想后很生气,加上旁人一点拨,明白自己中招儿了,便找了几个权威专家进一步确认,大家一致认为那是一件现代仿品,价值两三千块钱。他非常气愤地找到裘半仙要求退货。裘半仙说:“谁说是假东西你让谁开出鉴定证书来,就人家嘴巴那么随便一说,卖主也不会退钱给您不是?再说,那个卖家已经出国定居了,我上哪里去帮您退货?”
这鉴定圈内有一样不成文的规矩,不给赝品发鉴定证书。一是赚不了钱,二是免得开罪别的同行。万般无奈之下,那位买主将裘半仙告上公安,说他涉嫌诈骗。最后,在公安人员的追逼之下,裘半仙不得不承认东西是自己的,并退回了款项。据办案人员透露:裘半仙除开多处房产外,银行里面的存款多达8位数。
那以后,裘半仙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半年后,我偶然遇上裘半仙的助手,他现在另外一家鉴定公司当“坐堂专家”。助手告诉我:吃官司后很多人来找裘半仙退货或要个说法,他无法应对,只好关张歇业,又跑到上海去开鉴定公司了!
说起以前那位老师,助手一脸的轻蔑:“什么考古系毕业,一切都是假的!文凭是买的,研究员职称是自封的,那些所谓的专业论文和专著全是变着不同的花样抄袭别人的作品!只有落到他口袋里的钱属于他自己,这么些年,起码从北京卷走了几千万!”
看着这位义愤填膺的新专家,我更加惶惑:只要狂热的收藏市场持续高温不退,他将来说不准比裘半仙还更加“出息”。也许对他而言,区区8位数只不过是一项暂时的历史记录。
据不完全统计,近年来活跃在北京古玩市场上的鉴定专家多达数百人,他们来自全国各地,大致由四类人组成:
第一类出自解放前的名门望族或清宫后裔,本身就是收藏大家,玩出来的眼力和品味。这类人仙风道骨,不羡名、不图利,更不缺钱。所以他们尽管偶尔在古董江湖中现身露面,也仅限于亲戚朋友或高官达人之间,一般大众藏家难得有机缘得见尊容,领教神眼,属于专家中的上上品;
第二类人虽算不得出身显赫,但解放前就在琉璃厂等地方的古董堆里扒食吃,或当掌柜、或当伙计,解放后他们转入国家文物部门,继续从事文物鉴定工作,没有断过眼,他们当中的一些人退休后尚在江湖中行走,但由于他们不掏钱参入市场买卖,少了些实战经验,眼力比第一类人稍逊一筹,应属专家中的上品;
第三类人分作两种,一种是有学历、缺眼力,一种是有眼力、缺学历。由于理论或实践上的偏失,这两种人在做文物鉴定时都存在误区,或形而上,抵挡不住高仿品的迷阵。或形而下,易犯经验主义错误,以偏概全、少见多怪,将一些精品和稀世珍品误判为高仿品,严重时导致国家文物流失,平常也容易造成求诊藏家的精神与经济上的损失。这两种人都属于鉴定专家里的中品;
第四类人当属裘半仙那种凭借小聪明招摇撞骗的“江湖郎中”,在互联网上被圈内人谑称“砖家”。他们有的在国家文博单位担任过非文物专业性职务,如司机、保卫干部、保管员等等;有的获得过非文物部门的技术职称,如地矿、化学工程师、大学教授,等等。尽管这些人曾经的本职工作与文物鉴定毫不相干,也不具备正规鉴定资质和扎实的眼力,但进入鉴定行业后,他们却巧妙地偷换概念,将自己包装成具有对等资历或职称的文物工作者。如:“在某某博物馆工作多年的‘资深专家’”,或将工程师、教授改装成“某某鉴定中心的‘研究员’”,然后凭借额头上这些似是而非的金字招牌,五湖四海遍地走,鉴定证书满天飞。除开以鉴定的名义敛财之外,这些无良“砖家”还勾结一些利欲熏心的拍卖行和古董商,提供或发布错误信息,欺行霸市、买卖通吃、暴利敛财。此类人虽属专家队伍中的败类和“赝品”,但他们人数众多,加上特殊的文化背景,具有更大的欺骗性。
记者曾对北京市面上的此类“砖家”进行过暗访,他们打着“眼学目测”或“科学机测”的招牌坑害普通收藏者,手段不外乎以下几种:
一是单纯靠收取鉴定费和开具鉴定证书骗钱。他们接待客户时认钱不认物,无钱断假、有钱断真、钱多断珍。更为荒唐的是,有些打着科技招牌的鉴定公司,仪器测试的数据竟然可以随心所欲。记者曾故意从潘家园随手买来两件低仿古瓷,让人拿去一家“科技鉴定”公司上机检测,付完高额鉴定费后,得出的结论竟然都成了宋代真品;
二是利用公开鉴定文物之便,分别向买家和卖家提供商品信息,然后按照成交价的10%左右向双方收取中介费。这其中的猫腻是他们利用文物的真实信息不对称,经常为了牟取暴利而故意放大或缩小交易品的经济价值,恶意骗取买卖双方的钱财;
三是在赚取鉴定费的同时,直接充当古玩掮客,或者将送检的珍品说成赝品买下,然后通过倒卖牟取暴利。或者将一些高仿品低价买下后,当作真品高价卖给一些依靠他们“长眼”的收藏者。
记者在作文物市场调查时还有更加骇人听闻的发现,在一些偏远地区,少数非法“砖家”与黑社会、盗墓者暗地勾结、沆瀣一气,帮助他们介绍买主、销售赃物、违法取利。他们当中的个别人甚至赤膊上阵,直接扮演文物黑市上的“金刚”、“老大”角色,插手当地文物鬼市,垄断流散文物资源,进行走私贩私活动。
本来可以在全民收藏热中顺势担纲去伪存真、澄清乱象的中国文物鉴定业,却偏偏弃善扬恶、走向歧途。众多“砖家”的恶意搅局,使得暴利驱动的中国古玩市场更加鱼龙混杂、险象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