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文/图 吴聿立
一年三次(春夏秋)的缅甸翡翠原石竞标交易会现在正在缅甸新首都内比都如火如荼地举行着。不用想都知道，那些用麻袋捆包护照、集体办理签证的中国客商定会在拍卖会上出现，他们蜂拥抢购，将在去年已经上涨了30%~50%之多的缅甸翡翠的价格再次推上新高。伴随着翡翠价格的一路狂飙，天量的人民币、美元和欧元也在源源不断地流入缅甸政府的腰包。而这还只是翡翠一族带给缅甸政府的财富，那缅甸的红宝石、蓝宝石等其他珠宝呢？
其实，今天的这种疯狂早在数百年前的明朝就已经上演过了，无需大惊小怪。也就是说，缅甸宝玉石从中国吸金已经有很长的历史了。下面，我们就根据历史资料复原一下那时的历史场景，以期引发国人对越来越疯狂的中国翡翠市场的思考。
孟养和孟密联手灭阿瓦王朝
缅甸史书将元至元二十四年(1287年)到明嘉靖十年(1531年)这一时期记载为掸族(傣族)统治时期。这个时期也是中国中央政府能对缅甸有效行使统治权的时期。明朝嘉靖六年(1527年)3月13日，缅甸历史上最精彩、最富有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孟养国主思陆的儿子思伦联合木邦国主罕烈以及孟密国主围困缅甸首都阿瓦，激战8天，在付出惨重代价后，杀死阿瓦王莽纪岁(即瑞难乔信)及其妻子儿女，消灭了阿瓦王朝，三国接着瓜分了阿瓦的土地。这次战争使持续了163年的阿瓦王朝(1364~1527年)寿终正寝。这里的阿瓦王朝是由夺取蒲甘政权的掸族三兄弟的后裔他拖弥婆耶于1364年在阿瓦城(今曼德勒附近)建立的。他拖弥婆耶虽是掸族，但是已经缅化，认为自己就是蒲甘王的后代，直接继承了缅人建立的蒲甘王朝的遗产。这个由缅化了的掸族建立的阿瓦王朝在永乐时期就是明廷在缅甸设立的缅甸宣慰司，后被缅族的莽氏政权控制。莽氏政权的胃口很大，在控制了缅甸宣慰司后，又于宣德八年(1433年)吞并了洪武时期明廷设立的缅中宣慰司。所以，孟养土邦灭掉的就是这个前身为缅甸宣慰司和缅中宣慰司、实力强大的阿瓦王朝。
孟养联手孟密灭掉阿瓦之后，从嘉靖六年(1527年)到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就是缅甸被掸族人统治的时代。究竟是什么使得孟养和其同盟孟密在北缅地区突然崛起，以至于可以率军南下直捣继承蒲甘王朝自立的阿瓦王朝，从而令明廷刮目相看的呢？这一历史事件，震动了史学界。显然，孟养和孟密作为缅甸北部的少数民族能够崛起，并打败长期以来占据正统地位的缅族政权，不是一夜间发生的奇迹。有缅甸学者认为这是因为阿瓦王朝捐助佛家的财富日渐萎缩，佛祖不保佑阿瓦了。英国历史学家、《英国占领缅甸》一书的作者哈威则给出了一个很好的猜测：这可能与孟密的宝石有关。美国加州州立大学历史学教授孙来臣最近的研究则明确指出，这与孟密的红宝石、蓝宝石有关，也与孟养的翡翠和琥珀有关。
明朝在缅甸设“三宣六慰”
探讨孟养消灭阿瓦王朝的原因前，我们需要了解一下明朝“三宣六慰”的来历和演变问题。
缅甸在元朝初期臣属中国，思可发在元朝后期崛起，占领了缅甸大片领土，也臣属中国，被元朝封为平缅宣慰司。不久，明朝取代了元朝，明太祖朱元璋于洪武年间在缅甸设立了缅中宣慰司。到永乐年间，明廷在中国西南边疆地区设有南甸、干崖两个宣抚司和麓川平缅、木邦、孟养、缅甸、八百、车里、老挝、大古喇、底马撒和底兀剌十个宣慰司。但由于大古喇、底马撒和底兀剌三个宣慰司距离中央王朝路途遥远，渐渐脱离与明朝的关系。麓川平缅宣慰司的故地在明正统十一年(公元1446年)改置为陇川宣抚司。因此，从正统年间起，中国西南边疆地区就形成了“三宣(宣抚司)六慰(宣慰司)”及其下辖的司(长官司等)。
应该进一步解释的是，“三宣六慰”中的麓川宣抚司和木邦、孟养宣慰司都是明朝为分解元朝思可发占据的平缅宣慰司而设立的。从明朝初年建立的缅中宣慰司到永乐年间建立的缅甸宣慰司，缅族的莽氏经过近半个世纪的征战，在明英宗时期兼并了缅中，控制了缅甸，虽然仍然接受明朝宣德皇帝的宣慰使封号，但已不听中央王朝的招呼，且开始侵略和兼并临近的其他各个土邦。
明朝与缅甸的关系在明朝建立初期基本是友好的，此时控制缅甸大部分国土的掸族所建立的地方政府还算效忠于中央政府。但是，从宣德八年(1433年)莽氏政权崛起后，形势发生了逆转。随着明英宗在正统年间错误地发动了三征麓川的战争(正统六年、正统八年和正统十三年)，中央政府的实力和威权被严重削弱，这不仅招致缅甸北上攻打麓川宣抚司和木邦、孟养宣慰司，并获取大片割地，而且缅甸军队还差点儿攻入中国内地。
中国西南地区这种危机局面一直到明弘治元年(1488年)才有所转机，因为该年安南和暹罗方面开始进攻缅甸，缅甸方面被迫应对。这样，就给孟密和孟养联手灭掉阿瓦创造了一定的条件，但主要因素还是中缅之间的宝石贸易壮大了这两个土邦的国力。
中缅宝石贸易明朝最火爆
中缅之间的宝石贸易可以追溯到元朝，而在明朝达到高潮，因为从缅甸取得宝石已经成为明朝朝廷的基本国策，而政府出资购买是取得宝石的一种主要方式，即皇室向云南省提出要求，云南省给金齿和腾越下达命令，金齿和腾越就分派任务、支付银两从缅北购买宝石。
永乐二十二年(1424年)，明成祖去世，明仁宗即位，他颁布一道诏书，宣布明廷不再从兴威、阿瓦、麓川和西双版纳购买宝石和名马。这道诏书表明这样一个事实：起码在此前的永乐时期，明廷已经派人前往上述地区购买宝石了。但明仁宗在位时间短暂，他的这项廉洁政策并没有得到认真执行。
我们知道，明成祖时期曾派遣大太监郑和下西洋。郑和前后七次出使西洋，时间持续达28年之久(1405~1433年)，关于此行的真实目的今人众说纷纭：有说为了寻找被朱棣拉下马的建文帝；有说为了宣扬明朝国威；有说为实现海内外大一统的太平盛世；也有说明政府想打通到欧洲的海上贸易航线，发展和扩大海外贸易。不管哪种说法，郑和最终带回了西洋各国的朝贡宝物或是直接采购了大量名贵宝石是不争的事实。当郑和的使命在宣德皇帝末年突然结束时，随之而来的一段时期(1436~1567年)里，明廷宝石供应渐告阙如，因为无论是直接购买还是外邦纳贡都随之减少，这是奢侈成习、爱宝如命的明朝皇室所不能容忍的。在此期间，明廷在全国范围内派出了大批太监为皇室搜寻宝物。这项活动虽说在永乐时期已经施行，只是到了宣德和正统时期才呈现规模。如1425年，太监云仙被派往云南府。再如1452年，镇守太监毛胜被派往靠近掸邦的金齿和腾越。这些太监的重要职责之一就是为皇室搜罗珍宝，但也惹出了不少的麻烦。直到1522年，金齿和腾越的镇守太监制度才被废除。1530年，云南府的太监制度也被废除。但是，从1425年到1530年这100多年时间里，至少有11位镇守太监被派往金齿和腾越。
因为嘉靖早年驻守腾冲和驻守云南的太监分别于1522年、1530年被撤回，所以明朝皇室立即出现宝石短缺的现象。为了解决这一问题，明廷就下令提高云南地方政府的交宝配额。比如，大约在1558年或更早时候，明廷给云南的宝石配额是每年360两。明代学者倪蜕(1668~1740年)在其游滇笔记《滇小记》中写道：驻守太监因为贪婪在云南地方惹出很多麻烦，虽然在嘉靖初年驻守太监制度被废除，但明廷指派给云南当局的金银和宝石配额之高，却令地方政府有时难以忍受。虽然如此，地方官员仍然争拍朝廷马屁，以至于在1564年，云南上交明廷的宝石竟然达到了1410两之多。这些数据足以说明明廷和皇室消费珠宝奢侈品的规模令人震惊。
明廷和中国内地购买宝石的第二条渠道是通过私贩。私贩直接前往产地购买，回国后售卖给政府。如果没法亲自前往产地，就直接在云南当地市场购买。
狂购宝石导致明朝国库空虚
明廷消费巨量的宝石，当然得支付巨额的银两。当巨额的银两从国库中提出并用于购买宝石时，有时连用于国防支出的紧急预算都受到严重影响。明廷这种奢侈成风的习俗导致政府普遍腐败，而腐败又引发了人们反抗。为此，相关部门曾提出制止宝石恶炒的建议：1471年，内务府官员报告珠宝商囤积居奇，将宝石价格抬高了100倍，如果长此以往，官银将流入这些商人腰包，因此要求停用奢侈品，惩处犯禁者；1485年，成化皇帝谴责大珠宝商梁芳为购买宝石竟然用尽了太仓银库7库的银子。太仓银库常年一般储藏200万到400万两银子，但有时一年的支出就高达500万两银子，而在另一年里，国库储银竟然只剩下43万两！在嘉靖一朝45年时间里(1522~1566年)，太仓银库的储银竟然从朝初的800万两急剧下降到朝末的120万两。
因为皇室带头奢侈，政府高官和太监群起仿效，导致宝石需求量进一步增加，宝石价格进一步上涨，国库的银两则更趋紧张。地方文献记载：成化年间，永昌的宝石买卖可以产生3倍的利润，而到了北京，利润则高达10倍。这导致天子脚下出现了很多大珠宝商和太监开的珠宝店，这些人把京城的宝石价格进一步推高，达到几近疯狂的程度。比如，根据《腾越州志》的记载，1471年京城的宝石价格就曾经上涨100倍以上。
宝石翡翠助掸族壮大实力
作为灭掉阿瓦的主角之一，孟密也是掸族人建立的一个土邦，长期以来就是兴威的一个部分，大约从成化十二年(1484年)起开始独立。
孟密有宝井，产出各种颜色红宝石和蓝宝石，其中的顶级货色一两就价值千金，在明代就是1000两白银。孟密的宝井吸引了明朝的官商，也吸引了缅族的阿瓦和孟族的勃固，还吸引了大西洋上频繁往来的外邦船舶。于是，明朝的天量白银连同阿瓦、勃固和外邦的巨额白银都流进了孟密土邦的腰包。腰包的鼓胀，导致了势力的膨胀。孟密土邦开始蚕食阿瓦、兴威和孟养的土地，尽管开始时孟密只是兴威的一个组成部分。对此，明廷虽有所察觉，但毕竟行动迟缓。加上云南地方政府和驻守太监有意勒索，或者接受孟密土邦贿赂，对孟密扩张势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兴威当局被迫向明廷告状诉苦时，明廷才在1499年派兵攻打孟密，孟密赶紧服软求和，归还了20个镇子的侵地给兴威，并于1585年上贡明廷，为此得到了明廷的赏赐和承认。
孟养辖区涵盖了现在的猛拱地区，而猛拱不仅出产质量上乘的琥珀，还出产全世界仅有的商业翡翠。国际学术界虽然对有关北缅翡翠的开发和输入中国的时间存有争议，但中国科学院王春云博士的最新研究指出：早在明代早期的永乐年间，北缅地区猛拱的翡翠即已开发并流入中国内地。按照这一观点，至少在明宪宗成化年间(1465~1487年)，孟养土邦就通过开发猛拱的翡翠矿来积聚实力了。显然，翡翠和琥珀的开发以及与中国内地的贸易给孟养也带来了巨额财富，以至于孟密当局可以招兵买马。
1499年，孟养派出军队渡过伊洛瓦底江，协助明军惩罚从兴威夺地的孟密土邦。但与此同时，孟养也从孟密手中顺手牵羊夺走了13个镇子。在遭受明廷的多次训斥之后，直到1503年明军计划进攻孟养时，孟养土邦才将这些镇子归还孟密。1505年，孟养土邦派出贡使到明廷，表示臣服和友好。
结语
从五六百年前的历史回到我们眼前的现实，琥珀、红宝石和蓝宝石的价值翻倍上扬，翡翠价格更被我们这个爱玉爱到几近疯狂的民族推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那么，我们应该如何看当前所面临的翡翠价格疯涨、天量金钱无休止地流入缅甸这一问题呢？或许，明朝政府和缅甸做宝玉石生意的那些事儿可以给我们带来一些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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