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娅
郊外长着开花的树,乡道细长,新翻耕的土地显露温暖、笃实的生机。
春天的傍晚,流浪者围在波兰夫妇的老房子前,四五米宽的街市形成一个小广场,玩兴浓的时候,俄罗斯人唱起轻快的曲子,晚霞蜜糖一般令人微醺,很多人放下生意,唱歌跳舞,这么简单、直接的快乐我很少见过,感觉有点儿失真。
波兰琥珀店的女主人斯宇性格耿直,自嘲太“一根筋”,好恶区隔得利落爽脆。她向往志愿者生活,到世界各地与不同的人交往。2002年起她一直在做志愿者,到过赞比亚一个水电不通的小村子做过半年儿童教育,后来又去丹麦给一群有智障问题的儿童做教员。回想起来,她觉得在丹麦的这段经历非常不堪,那些孩子经常性突发的极端行为,让性格内向的她找不到更好的方法控制。她意识到自己缺少耐心和方法,开始反省志愿者的生活是否真正适合自己。这时候,她和丈夫想找个地方住下来,经营普通的家庭生活,但之前的经历和她的志趣,让她即使在家庭生活里,也不会是安于过小日子的主妇,她说:特别害怕封闭的生活,希望接触不同的人,只有在陌生的状态里才会激发人的潜能,有新的经验。
斯宇的丈夫是波兰人,“波兰有的是像土豆一样多的琥珀,想到在中国开始一宗小买卖,自然是卖琥珀。”斯宇说。两人从波兰背回几千块钱的琥珀,开始摆地摊。摆地摊对于波兰丈夫而言毫无心理障碍,但对像斯宇这样的“70后”一代中国人来说,起先还是很为难。有了开店的本钱,他们在不久前还很冷清的街上租下三间近于颓败的老房子,请来做室内设计的西班牙女孩晨曦改造。
晨曦是斯宇开店后遇到的第一个有趣的人。晨曦在旅行中考察建筑,到了一个地方,如果碰巧对这里的建筑有兴趣,又能接到适合的项目,就住下来,边工作边玩。她想研究中国土木建筑的榫卯结构,来到大理后陆续接到4个改建项目,便在半山坡的村里租了间小房子住下,对自己的“家”进行了改造,在混凝土建筑的屋顶上搭建一个榫卯结构的小木屋。
出于对风水的考虑,大理的老式建筑在功能上存在很多与今天的生活不适应的部分。比如房间几乎没有朝北的门窗,采光很差,房间功能区分不明晰等等。晨曦要在保持老建筑的基本面貌和明确功能上找到平衡。
晨曦喜欢说“找到”,而非“寻找”,她说,“找到”是自己在中国学到的很重要的思维方式,“寻找”永远让一个人处在过程中,而“找到”就是当下,是一种明确的思路。晨曦用有限的中文表达这类形而上问题时,会产生无穷大的张力。说到“障碍”这个概念,她松开双手放空一般说:“我们经常要去砸一个墙,但它可能原本就是"噗"的??没有,这是老子的看法,我认为重要。”
考虑到老房的梁木在使用了几十年之后,经过自然风干,强度与韧度达到最佳,修护中没有对梁木进行下架维修,只对石头墙缝中风化厉害的部分进行水泥填充,保留了原有的建筑石材。
翻新后的老屋在这条街上十分醒目,厚重的梁木和石头墙,椽子上的旧瓦换了新的,留下三分之一盖上玻璃,过去架在中厅的楼梯,换成直通屋顶的树杈和壁炉,整个空间朴拙、通透。
斯宇的个性爽朗、随性,很容易让人产生信任,她的店铺慢慢变成了人们来往聚散的社区空间,背包旅行的年轻人来到这里,要么租个角落做一阵手工活积攒路费,要么留下来做店员。她虽然苦恼于总是找不到稳定的店员,同时又觉得这是好事,她说:“离开的人,总是因为找到了更好的生活。”
斯宇腾出一小块地方给波兰女孩茉莉做花艺,花艺买卖不了了之,茉莉就靠给街上洋气的咖啡馆插花维持生计,每个月回到店里给斯宇换一次花束。而小店门口现在是阿根廷人Diego卖画的地方。
跟斯宇说到Diego和他的太太,她忽然手舞足蹈地说:“你不知道人和人的相遇有多神奇,像植物的根系。”骑自行车旅行的 Diego夫妇到印度后,太太怀孕了,因为签证问题,Diego的太太不能在印度生育,后来他们在印度遇到一个西班牙的接生婆,这个接生婆把他们带到西班牙的家里,生下第一个孩子。到大理的时候,Diego太太又怀孕了,那位接生婆就从西班牙飞来,在这对夫妇的家里给孩子接生。
就这样,Diego太太生孩子的事,让斯宇周围的外国女人思考起自己的生育经历,有人认为,婴儿来到世界的那一刻,不应该被医院职业化地对待,如果接生这门古老的技艺能流传下来,能够在私人空间生产,对大人和孩子会不会更人性?怎样让一个小孩没有惊惧地出生?这些生老病死的话题,让斯宇和她的朋友无休无止地谈论,而文明的悖论也会在那些不起眼的角落让最普通的人争论不休。
(作者为自由撰稿人。她自北京回到故乡大理定居,通过“吾乡吾土”记录大理行动者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