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制的价值
??吕永中做客CIID2014设计师峰会谈设计
编辑/刘玲芳 图片提供/半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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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永中,中国建筑学会室内设计分会(CIID)理事,吕永中设计事务所主持设计师,半木品牌创始人兼设计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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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座主题:设计的价值
主办单位:中国建筑学会室内设计分会(CIID)
承办单位:中国建筑学会室内设计分会第十七(宁波)专业委员会
讲座时间:2014年4月21日
讲座地点:宁波江东区江东北路339号
2014年4月份,由中国建筑协会室内设计分会(CIID)主办,在宁波举行的以“设计的价值”为主题的设计师峰会上,吕永中先生现场分享了他做“节制设计”的体会。
外界通常觉得他的设计有文化、很人文、充满情怀。然而,除了要考虑设计美感之外,设计师还要顾全业主的商业利益,同时需要全方位的逻辑梳理与理性思考。在这个围绕“节制”展开的讲座中,他既谈人文价值,也谈商业价值,或者说谈设计的产业驱动力。(下文由吕永中部分演讲实录整理而成。)
有法有度,不做文化土豪
节制到底意味着什么,或者节制有什么意义?应该说与两个字有关,一个是“法”,一个是“度”。人们常说无法无天,或者说没有章法,其实很多时候设计只是一种手段,最终目的是要通过这个手段表明我们的“法”和“度”。度也可以理解为分寸,掌握分寸与因果关系有关,理性是设计师的工作,意境则是留给使用者的。在庞大系统的诸多繁杂中,如何理清线索,需要一定的逻辑。或者简单说来,甚至我们原本所说的“道”就是逻辑。
与节制相对应的词叫“过度的设计”。近几年中国政府大谈创意、创意产业、文化复兴,我很担心,这样会不会导入另外一个命题??恨不得把所有好的东西拿过来一股脑吞下去。我不断在思考,刚刚好、恰恰好是不是最高境界,或者说是不是我们要追求的目标?
过度设计中有两个词值得思考:一是文化之重。在空间里,需要文化的内容、载体来弥补一部分需求,但搞不清楚的时候会出现文化之重。一个空间乍看上去很有文化,无论装饰还是桌椅,都极尽设计师想表达的主题与故事,但有时可能会让人产生疑惑,是不是太“重”了?这个空间是用来显摆的吗?文化之重没有搞清楚,就会成为一个文化的土豪。
其次是欲望之重。中国经历了从无到有,从封闭到开放,短短三十年实现了巨大飞跃。然而,飞跃过程中看到的更多是表象的东西,无法用这么短的时间树立新的系统,无法梳理一个所谓现代文明必须具备的本质的东西,然后我们可能会放弃,开始回归国学、文艺复兴,回归那些国人引以为豪的各个朝代,这其中有特别多的命题值得想一想。所谓造物,就是造一个镜子,或者说造一个法门,从这个门进去实现自己的东西。我们造物、设计,是为了创造更好的生活、更好的生活方式,还因为在生活方式跟生活美学中能找到生活态度,有对未来更好的一种昭示,过“重”的空间可以存在,但不能成为预示未来的东西。
闷骚聚气,做有节制的设计
那么,如何做有节制的设计?古代人说惜墨如金,并不是说不舍得墨,而是要花时间去梳理现实和逻辑。我们常常要花很多时间去梳理现实,早期做设计的时候都喜欢把地面、墙面、天花等所有的地方都做满,如果不做满会觉得没有做设计。业主也会说墙壁上一根线条都没有,我付钱给你做什么?
但同时想起中国画的留白,开始思考将一些东西留出来,从全局角度去考虑是不是对空间来说更重要?在进与退的纬度里,往往是与自己对话。一个成熟的设计师应付一个业主很容易,达到一个目标也很容易,然而再往上走,比如说这里多一点、这里少一点,不断跟自己对话,表达、提炼自己的一些思想,外型的节制是为了内容的极大丰富。
我曾经出过一个小册子叫《闷骚小辑》,里面有很多看似不是设计的东西,却是我的设计原则,其中有一部分叫闷骚聚气。节制不是简约,也不是简单地做减法,而是一个容器,一个方正,往里面打气就是聚集能量,提炼出来的所有东西在其中交融,膨胀起来一定会产生更大的能量。“闷”意味着一种方式、一种态度,一种节制,它可能会产生很大的节制。
我经常拿这个形状想象中国的器物,比如说很多盒子,都是简单的方形,或者瓷器,只有微微弧度的变化,再如茶壶,也融有很多道理。大学上课第一天,老师就用茶壶讲解设计最基本的东西,手柄与手的关系、出水的角度、水的顺畅度……现在再去看的时候,会发现这个壶有很多“面”,稍微胖一点是融天,腰再收一收代表美人,壶身往上抬一点代表什么,一点点线条的变化就会产生无数性格的变化,并不需要太多的东西。因此,我深刻地理解,这些工艺,制壶大师能千年流传下来的“节制”中所蕴藏的力量和内容。
在某种意义上讲,设计就是翻译,写文章的人用文字描述,文字只是他的手段。设计也有很多手段,重要的是必须搞清楚,到底精神诉求是什么。而设计产品的表象,所有的“象”都代表设计师,一个动作,一个造型曲线都代表了他所认为的外部世界,这就是设计师的语言。
半木之“半”
半木之意,取半舍满。很多人觉得意思是不是做一半留一半给别人做,其实并非如此,想表达的是什么时候收笔。就像画画,开始很容易,画到什么时候收笔最难。或者可以理解为,不想说太多,想让别人来评价,让别人去发展它的空间。文化藏在后面,润物细无声。
例如徽州系列,儒家谈中正,桌子和空间都是方方正正的,而徽州大班台是不对称的。我没有做太多的东西,不去表现这张桌子一定要是怎样的,但现在看来,它的可能空间却是无限的,这也体现了节制。这张桌子的功能明确吗?不明确。在上面放一本书,它就可能是书桌,放了茶它就是茶桌,放一张纸它就是写毛笔字的地方,放两只杯子就可以坐下来交流。如果一个东西能产生非常多的可能性,它的价值才是最大化的。虽然看上去没有那么满,那么充分,但它实际上代表了一种时间的长度。
节制的东西往往反映出三个特点:人体工学、结构力学,因势而生的美学,三位一体,但很难做到,可这就是我们的目标。一定要回到一个过程中去思考设计所涉及的诸多方面,去平衡它,希望器物是慢慢生长出来的,这样才能更持久。
最近做了一个榻,榻有什么好做的呢?专注于它的侧面曲线,还做了一个围栏用来限定一方天地。完成之后有很多人喜欢,觉得创新,但个人认为不过是回到了原来的“道”上,我们若干次偏离了那个“道”,现在只是回归本原。设计是社会的一面镜子,设计师应该把设计延展到社会人文和社会品牌中去。
节制是一种高端的品牌策略,是人文精神的回归,要理解为什么有节制的方式。最后分享两句话,第一,削减到本质,但不要剥离它的韵。第二,保持干净纯洁但不要剥夺生命力。这两句话挺有意义,往简单想,如果认为这衣服穿得太厚,是因为我们太热了,不是因为它太重,我们只要脱到不热的地步就可以了,而不是要脱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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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问一:国内设计与欧洲设计的差距在哪里?
吕永中:整体而言,现代设计体系还是欧洲的,我大学读的是设计,读完书以后去欧洲看,之后也和香港公司合作,才发现很多以前没有接触过的材料及处理工艺。可以说,系统上的差距确实比较大,其实我们有很多出色的个体设计师,但是整体上还是有差距的。
无论是设计管理、公司运营还是设计单品等方面,重要的是一定要搞明白,设计的核心是什么。很多人觉得,设计行业似乎都在“装”,装修、装饰、装样子、装B,但实际上不是,我们是在“造”,造空间,或者说造更美好的空间。“装”只是手段,可以这样装那样装,但是要明白其中的道理。我更多地是把设计作为一个载体,一个手段,一个可以改变一点东西的机会,并没有把设计作为“设计”本身。设计最大的价值是以设计为载体,在实践中去提炼、升华,从生活美学中提炼态度价值观,成为社会人文价值观的一部分。
提问二:设计源自生活,您对节制的生活与节制的设计有什么联想吗?
吕永中:这是一个人生话题,所有的表象都取决于个体状况,看你处在哪个阶段。比如你认为吃素很好、很健康,但如果要求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子吃素就是错误的,所以这是一个阶段性问题。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没有确定的标准,分寸、尺度之类的,只能相对而言。生活也一样,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因此还是需要容纳、包容很多东西。
生活有很多层面,但个人觉得导向太多了。节制还有一个观点是说比“以为”少一点,其实少一点可能获得更多。通常人们恨不得把世界上好的东西都装在一个空间里,这本身就是错误的,也不可能,但业主往往就是这样。所有问题的出现离不开社会背景,有时候在思考,这个城市为什么五花八门的,有些东西丑得不得了,这跟我们有没有集中火力提高某一样东西有关。假如有七个种类的瓷砖,每个颜色都漂亮,但是我们社会往往存在七千种,又该如何选择?本来可以很轻松、很巧妙地做好事,却浪费了很多精力。
有时候节制是一种策略,每个人只要把自己那块练好了,自然会达到一定的深度。十年没有做到,就做二十年,继续做,总有一天会做到。
提问三:您是不是闷骚的人?如何理解“骚”与“禅”?
吕永中:我是很闷骚的。骚是一种激情,是一种探知未来的冲劲,是一种享受和关注生活的方式。要谈“骚”与“禅”,首先我们要对“禅”有一些了解。禅宗不是我们想象的禅,禅宗还是很爱生活的。日本的“禅”与中国禅宗的“禅”本质上相距甚远。日本的禅是空的,因为我们失去了很多年了,所以又从日本拿回来,但那个禅距离本源很远很远。中国的空不是真正的空,中国人的空是一个动词,是腾空,太满了腾掉一点,不是让它维持空的状态,而是要装东西,装到一定程度太满了再腾掉一点,然后再装,中国人永远是这样。
来源:《古典工艺家具》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