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琦琦 图/受访者提供
核心提示>>>
“建博物馆,钱不够了就卖东西。但是把东西都卖了,建这个博物馆还有什么意义吗?”
人物名片>>>
马可乐,中国古典家具收藏家,天津可乐马古典家具博物馆馆长,其于1999年出版的英文版《可乐居选藏山西传统家具》,第一次以晋作家具的概念向外界介绍山西家具,被誉为“中国晋作家具第一人”“中国柴木家具第一人”。
对于“土豪”以外的人来说,将经营私人古典家具博物馆作为终生事业并不容易,它甚至无法为你提供最基本的生活保障。但马可乐还是找到了方法,既可以走一条“养活自己”的务实路线,又不用放弃追求一生的古典家具艺术。
马可乐笑称他这是另辟蹊径,用“以新养旧”的方法来维持博物馆的正常运作。也就是将自己的家具公司与博物馆有机结合??公司制作的家具产品,一部分完全复制博物馆的收藏品,另一部分根据市场和订制者的需求进行创新。用新家具的收入,来补贴博物馆的大量花销。
博物馆内的一位工作人员说,马可乐对新家具的制作要求十分苛刻。“我记得在制作一把太师椅的时候,工匠们反复打样了很多次。但毕竟马先生看过的好东西(家具)太多了,眼力好,只要样品有一丁点的不对就必须重新修改,一直改到他认为能够体现原件的韵味为止。”
马可乐的“吹毛求疵”并不是毫无理由的。他说:“好的漆木家具一定有它独特的艺术价值和文化韵味。我们收藏家具、制作家具就是要把中国古人的审美经验提炼出来,把其中蕴含的文化和艺术信息,以家具为载体传达给现代人。”
不差钱
这几年,马可乐的家具生意越做越好,博物馆的名气也逐渐提升。然而尽管如此,保养老家具和维护博物馆的大量开销,始终让马可乐有些力不从心,甚至令他一度陷进入不敷出的尴尬境地。
其实,早在博物馆动工的过程中,马可乐就已经几乎倾尽了所有的财力。“建博物馆甚至在早期收集漆木家具的时候,时常会遇到资金不足的情况。实在没办法了,就只能忍痛卖掉几件东西,但其实那些家具我根本就不想卖。”马可乐说,因为自己以收藏漆木家具为主,所以卖掉的大多是早期收藏的黄花梨家具,漆木家具只是挑选着卖。“在当时的情况下,我的能力只有这么多,如果不卖掉那些家具,根本没钱再买我需要的漆木家具。”
卖家具以解燃眉之急,这听起来似乎情有可原,然而在马可乐的意识里,这件事至今令他难以释怀。“建博物馆,钱不够了就卖东西。但是把东西都卖了,建这个博物馆还有什么意义吗?”马可乐无奈地反问自己。
那些曾经被他卖掉的家具,偶尔也会出现在拍卖市场上。马可乐说,他很想把它们重新买回来,但是这些老家具的价格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初的卖价,现在想买回来,基本上不可能。
由于资金有限,想要收藏更多的漆木家具,马可乐只能很小心地计划着收藏。即便如此,他仍然会出现资金透支的情况。“总是看到喜欢的家具没钱买,因此错过了很多自己想要的家具。”马可乐无奈地笑道,“要花的钱很多,有时候就是因为贵了一点,稍微那么一点点就错过了。”
马可乐承认,从经济角度来讲,经营黄花梨领域可能会更赚钱,但作为个人收藏,他更偏向于漆木家具。“我参观了国内外的很多博物馆,发现漆木家具这块还是个空白,几乎没人做这方面的事情。看到了存在的问题,当然就要去做,这就相当于历史赋予你的一个使命。”
2011年10月,经过多年的准备,可乐马古典家具博物馆终于开馆。有业内专家指出,这是国内第一家以收藏中国古典漆木家具为主体的博物馆。“我一直都想把这个博物馆做好,让它成为国内独一无二的漆木家具博物馆。虽然故宫、国家博物馆、上海博物馆都收藏了很多珍贵的硬木家具,但是像我这种品类的家具博物馆,我认为目前的中国独此一份。”
马可乐感慨道,“其实,这是一件很辛苦、需要付出很多代价的事情。我一直把它当做一份事业来做,如果没有这份事业心,真的很难坚持下来。”
随着博物馆名气的增涨,前来参观的游客和买家越来越多。经常有人找到马可乐,询问那些展示在博物馆的家具的价格,甚至有人不惜高价购买它们,但都被马可乐回绝了。“价格方面我并不担心,如果想卖的话,很快就可以卖出去了。虽然现在有时还会出现入不敷出的情况,但是我在乎的并不是这些家具值多少钱,而是它们能不能真正反映中国的整个家具历史。我觉得这是我的使命。”马可乐笑着说,“人嘛,够吃够喝就行了,最重要的是把你想做的事情给做好。”
苦与乐
在马可乐看来,收藏漆木家具是一件非常引人入胜的事。“我觉得它可以磨练人的品性和品位,收藏到一定的境界时,你就不会那么在乎它们的经济价值,当你看到这件家具,自然就乐在其中。”
最初,马可乐并没有注意到漆木家具的价值,像很多家具收藏爱好者一样,他也是从收藏黄花梨和紫檀开始。真正引起马可乐对漆木家具兴趣的,是一件产于宋代的琴桌。
1979年,改革开放后,31岁的马可乐通过国家政策从天津移居香港,投奔在那里做古董生意的父亲。“我父亲在香港经营的古典家具业务已超过了30年,而我作为一个新人入行要从头学起。那时市场主要买卖的就是红木、花梨、紫檀、黄花梨家具,没有人买卖漆木老家具,更无人知晓山西的老家具是什么样子。”马可乐回忆。
1981年,经过两年的摸爬滚打,马可乐在香港开了一家家具行。当时,大陆的古典家具市场还处在沉睡状态,而香港和国外的古典家具收藏十分火热。看到市场的强烈需求,香港应时出现了很多包括马可乐在内的家具商。他们从大陆民间低价征购古典家具,囤积在深圳口岸,再转手卖给香港和国外的收藏家。
有媒体报道说,当时在北京用两三千买来的一件老家具,转手卖给港商便是9000元,而港商在出售过程中则赚得更狠。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马可乐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这段期间,在收购家具过程中,马可乐偶然买入了一件宋式琴桌。“在这之前,我买过很多种普通的家具,很便宜,有客人想买我就把它卖掉,但那些都只是当做一盘生意来做。见到这个棋桌之后,我就觉得这个东西不能卖。它太独特了!”
从上世纪80年代至今,这件琴桌已经被马可乐收藏了30多年。“这是当时令我最受感动的一件漆木家具,它让我认识到这个领域的魅力。”从这时起,马可乐便开始下力气挖掘这些漆木家具。
那时候,只要听说某地出了件好东西,马可乐第二天一大早就会坐火车赶过去。“当时还没有飞机和动车,去山西看家具要坐一夜的火车。为了抢时间、节省费用,来回两天几乎都要在车上度过。”
马可乐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去山西看完家具准备回北京,火车快到太原的时候,听说某地有件上好的家具,就立马调头赶往那里。“结果进去农民家一看,是一件新的家具,我在那边一分钟都没有待足,扭头就走。”马可乐说,“这就等于有时候你跑了很多冤枉路,却未必能见到你想见的东西。”
“柴木”不是“木柴”
很多人称马可乐为“中国柴木家具第一人”,但对于“柴木家具”这种说法,马可乐并不赞同。“过去大家在谈这类家具的时候经常用‘柴木家具’进行表述,我觉得这实际上是对这类家具的不了解。‘柴木’两个字带有很强的贬义,意思是当柴火烧都不起火,而这实际忽视了家具中含有的重要价值。”
“我查阅过很多资料,发现过去的文献上并没有‘柴木’这种说法,而只是直接称作由何种木料制成的家具,比如楠木家具、柚木家具、核桃木家具等等。‘柴木’的名称,应该是自民国以来,一些家具经营者相对于黄花梨、紫檀等珍贵木料叫起来的。”
马可乐更愿意把柴木家具称作漆木家具,这样可以与硬木家具区分开来。“因为所有的木家具和漆都是分不开的,只是因为漆的方法、厚薄和表现不同而已。”马可乐说,“实际上,相比黄花梨、紫檀来说,很多外国人仍旧重视大漆家具。然而‘柴木’这种带有贬义的叫法,却极为容易给人们对家具的认知带来误导。”
上世纪80年代,就有一件被马可乐称为“原本应该十分完美”的明代四出头椅,永远地毁在了人们的无知中。
当时,在一些出口家具的商人中,几乎没有人能够看出这把明代四出头椅的价值。为了出口家具,他们将椅子表面的漆全部褪掉,准备卖往国外。“因为我当时不在国内,很多情况都顾及不到。等我回来一看,他们已经把漆褪掉了。”提及此事,马可乐至今十分惋惜。后来,他花了2000多块钱,买下了这把被“脱光”的明代四出头椅。
直到现在为止,这把明代四出头椅仍被马可乐保存着。“很多人想买,我都没卖。只是如果有漆的话,它会是一个非常标准的明代家具。很可惜,现在只剩下一个骨架了。”马可乐说,“我相信,那个时期一定还有很多类似的东西,都这么糊里糊涂地被毁掉了。”
30多年的家具行业经验,让马可乐逐渐明白了一件事:不管是做老家具还是新家具,都应该注重古典家具中的文化内蕴。“单纯地谈木材、谈价钱、谈投资,这些都不是这个行业最本质的东西,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如何把中国古典家具的发展引向一条正道。”说到这里,马可乐的表情十分严肃。
“对于我们专业的收藏来说,最重要的是建立一个能够反应整个中国家具史的收藏体系,让你的家具成为历史的实物参照,这样的收藏更有社会意义。所以,即便有些家具对很多人来说不值钱,但只要它有代表性,或在我的收藏系列里是不可或缺的,我依然会买下来。”马可乐说,这就像吃菜一样,四川菜、上海菜、山东菜等,每个人的口味不同,选择也会不同。
捡了“宝藏”
从80年代经营家具行开始,马可乐就已经开始有意识地收藏家具。作为当时的一位古典家具商人,卖家具是必然的事,但是经常看到大量的上等家具从自己手中流出,马可乐逐渐感到于心不忍。
“我觉得当时有太多的好家具不应该卖出去,后来,只要遇到一些我认为特殊的、有价值的家具,我就会收藏起来。”马可乐说,每个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我必须要选定一个收藏方向,划定一个范围,把收藏系列化,才有可能形成一个有代表性的、有价值的收藏。”
晋作家具是马可乐在收藏漆木家具过程中发掘出的概念。早在上世纪80年代之前,“由于山西地区比较闭塞,流到外界的晋作家具非常少,几乎没人认识到这方面的价值。直到改革开放以后,才开始大量涌入市场。”
到了80年代后期,尽管晋作家具逐渐被外界所知,“但在那个时期,包括山西本地人在内的很多人,对这些家具几乎没有任何保护观念,都在一味地追求赚钱、买房买车、用时髦的洋家具替换家中的老家具。”马可乐说,自己只是刚好赶上了这样一个大环境,在人们开始清理家中老家具的时候,收入了这些“宝藏”,并逐渐把晋作家具从家具大类中清理出来。“这就等于我在一个正确的时间,一个正确的地点,做了一件正确的事。”
后来,一位朋友陪着王世襄夫妇前去参观马可乐收藏的晋作家具。王世襄夫妇看到马可乐收藏的漆木家具后夸赞不已:“这么好的东西,应该让人知道。”之后,在王世襄夫妇的支持和鼓励下,马可乐产生了出版《可乐居选藏山西传统家具》的想法。马可乐说:“我当时跟王老先生商讨过这本书,他建议我从山西家具的角度来谈漆木家具,把它作为中国的一个重要家具流派,因为没人在此前提过这个问题。”
1999年,在柯惕思和几位朋友的帮助下,马可乐出版了英文版的《可乐居选藏山西传统家具》。在这本书中,马可乐第一次以晋作家具的概念向外界介绍山西家具,所以现在很多人称他为“中国晋作家具第一人”。“可以说,几乎百分之六十以上的上好的晋作家具都在我的收藏里。”对于这些家具的自信,马可乐毫不掩饰。
《古典工艺家具》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