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写有关玉器的书，里面牵涉到一些玉界名人，我首先想到了苏州的张永昌先生。电话拨过去，他人在，我分明听到了他的声音，却让小保姆接。我有些纳闷。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再拨过去，说在睡觉，再拨过去，说在洗澡。他在回避我？我脑子里一下子堆满了问号。可我跟张先生关系一直是很好的呀！十多年来的交往，就像电影“蒙太奇”一样在我的面前飞速闪现…… 1992年在国家文物局扬州玉器鉴定学习班上，先生在台上讲，我在黑板上配合画示意图。在课余的时候我把老师讲的内容，凭自己的理解分门别类画出图解。被大家发现后，竟人手复印一份，并在以后的历届学习班上，同行之间广为传播，得到了先生的高度评价。先生是首届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但80多岁了，学生都已是教授、博导、研究员了，自己却连专业职称都没有。去年，北京特批了一个名额。他在填写业绩一栏里，还特地把笔者作为他在成功培养人才方面的主要代表之一。平时我们来往不多，但我会寄去一些拙著或论文，偶尔通一次电话，气氛十分融洽。今天怎么啦？我有些犯懵。事后才知道，我那天打电话的时候，北京有专家组要上门来征询先生的意见，因为有关一项专业评聘的名单中有我的名字，先生完全是为了避嫌。天晓得，所有这些，我事先可是一无所知啊。先生就是当今社会上那种已经十分稀有的、最老派的、最一板一眼的老实人。 说到稀有，先生最最稀有之处在于鉴定古代玉器的传统绝技。青少年时代先生就在上海滩著名古董店“聚宝斋”里深得叔父张仲英的嫡传。因此，他对玉器的每一种质地、工艺、造型，每一种人物、动物、花草……无一不烂熟于胸；具体地说，只要给他看到玉器上的某一个细节，如一只眼睛，他便会准确地告诉你这个玉人、这条玉龙、这尾玉鱼、这只玉鸟是什么朝代的。这是否有些神奇？有些不可思议？看到社会上那些爱好者，收藏家，大款经常看走眼，几千、几万、几百万地受骗上当，先生的绝招简直让人羡煞！让他去赚钱，岂不小菜一碟。但他表示只愿为国家服务。 1980年，以他为首的专家们为国家文物总店从八万多件玉器中挑选出一级品一千多件，以后又为苏州文物商店从纷杂的仓库里挑选出一、二级品五百多件。真是火眼金睛，劳苦功高。有传张先生当时评不上职称是没有写作能力，这又是天大的误会。先生有响当当的辅仁大学历史系的正宗学历，与瓷器大家冯先铭是同班同学，古文字学家王力是他的学长、挚友。按我的写作经验，只要拿先生的备课笔记稍加整理，就会是一部很吃香的畅销书。我曾旁敲侧击地问过他，他说，倒不是我思想保守，因为这些经验、诀窍一旦公开，会让那些作假者、不法分子大发横财的，爱好者、收藏家会吃亏，有些国家单位也会遭受损失。所以，我只愿意口传身教国家文物部门的专业人员，外面社会上再高的酬劳我也不会去。确实，先生对培养学生可是尽心尽力的。我清楚地记得，我那一期学习班，张先生因故被足足增加了一星期的课程。他上午讲理论、经验，下午用玉器来演示，还经常在晚上加课，两个星期下来，终因劳累过度，咯血病倒。每天一清早，我们还没有起床，就会传来一阵阵带着走廊巨大回响的、令人心碎的咳嗽声。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呕心沥血”四个字的真实内涵和强烈震撼！(作者：张明华)
来源：新民晚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