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国闻见录》书影。
彭令
说明：该文刊于《藏书报》2012年第17期(总第624期)，4月23日出版。刊登时编辑有小处删改，此为原稿。
题记
先容简要闲话，笔者乃一介小贩，买书卖书为生，烟火气与铜臭味偏浓，且自以为求真务实，见笑大方之家，还请不吝赐教。
笔者历来认为，一个人能做成点事，无疑需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亦需得到他人的支持与帮助，个人的力量是十分渺小的。如本文的标题，笔者就借自2010年2月2日《文汇报》上署名雷甫的《从鲁迅著作说到书价》一文，其末段写道：“笔者年逾耳顺，买书已有五十多年，最忘不了求学时代一位老师的话：‘这世上只有买书是最合算的事。人家把自己的思想、理论、学说、感受，把他的经历、喜怒哀乐，绞尽脑汁地写成文字，又辛辛苦苦地印成书，花去多少劳动，你却坐享其成，花钱就能买到人家的劳动结晶……”
这大概讲出了包括笔者在内的大部分藏书者的心声。中华民族对“书”感情深厚，爱书藏书的传统古已有之。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出现了私人藏书的风尚。早期私人藏书的盛行，得益于百家争鸣的文化氛围。如今，在“书价贵”的呼声中，书我是照买不误，一方面因为得一珍本反复揣摩研读的快乐无法用钱来衡量，另一方面，相比国外，国内的书价无论如何不能算贵。
北京大学图书馆研究员姚伯岳先生与笔者闲聊，亦曾数次说道：“买的书，家里实在已经放不下了，可是看到好书，我还是千方百计想买下，未买下就会感到若有所失。我总感觉，在经济条件能承受的情况下，花几十元、几百元，乃至数千元、数万元、数十万元买下一部好书，是最合算的事。”姚伯岳先生是从文化价值及信息量的角度认定，买书是世界上最合算的事。
笔者作为一介小书贩，现从藏书的角度，试析书籍的保值与增值功能，进一步证实世界上最合算的事是买书。当然，这里所说的收藏之书，是指真正有较高历史、文献或艺术价值的书。
藏书前景让人振奋
当今收藏市场之拍卖，书画、瓷器玉器所占份额远大于书籍(通常谓古籍善本或古籍碑帖)。书作为历史信息、人生精华的最重要载体，是其他任何物品都难以替代的，这点我们的先辈都牢记着，并世代相传。从古至今，长辈教导晚辈，一般都是说：“好好读书，争取将来有出息。”若有人教导“好好读画或瓷器玉器”，则有可能成为笑柄。明智前人多叮嘱后辈：“家财万贯不如诗书一卷”，“购田万亩不如藏书万卷。”虽然这些话的主旨是督促后人多读书，走科举之路，但无疑也从另一个角度体现了书的重要性。我们完全可以断言，书之保值功能与增值前景(潜力)，是其他藏品难以比拟的；也就是说，以长远的观点来看，书画与瓷器等其他收藏品的市场价格可能会出现较大起伏，而真正有独特历史价值、珍贵文献价值或上好艺术价值的书籍，在太平盛世，其价格总体上只会涨不会跌。
海王村拍卖公司彭震尧总经理在接受《中国电力报》记者采访时，有如下系统看法：
“古籍拍卖市场在整个拍卖市场中占的比重并不大。据中国拍卖协会公布的《2010年中国文物艺术品拍卖市场统计公报》统计，2010年全国拍卖了18220件(套)古籍图书，当然这个数字中也包括旧书，约占当年文物艺术品拍卖总件数的5.59%；总成交额5.85亿元，约占文物艺术品总成交的1.5%。
自1993年经历第一场拍卖至今，我认为古籍图书拍卖整体上是呈上升趋势的。虽说其间快慢不均，如‘非典’那一特殊时期稍有回落外，其他时间都在上升，尤其是最近四年在价位上上升很快。就拿北京海王村拍卖公司来讲，1997年，公司当年举办了3场拍卖会，拍卖了603件拍品，年成交额是155万元。十年后的2007年，公司举办国8场拍卖会，拍卖了4429件拍品，成交额2483万元。再过四年，也就是2011年，公司举办了5场拍卖会，拍卖了3543件拍品，成交额7361万元。与2010年相比，成交额上涨了1300多万元。这组数据足以看出我国古籍拍卖市场的发展态势。”
如彭震尧先生所提到的，据中国拍卖协会公布的《2010年中国文物艺术品拍卖市场统计公报》统计，书籍拍卖约占当年文物艺术品拍卖总件数的5.59%(份额?彭令注)，而总成交额仅5.85亿元，只比一件最贵的清乾隆官窑花瓶的成交额(5.5亿元人民币)约多6%，连两幅最贵名画(每幅4亿多元人民币)的成交额都远不及，约占文物艺术品总成交额的1.5%。笔者认为，这是收藏市场短时期的浮躁风气，使得最有内涵的收藏品??精品书籍的价格被不合理地严重低估的畸形状态；未来三、五年内，随着市场的规范和藏书业内心态的成熟，书籍拍卖的总成交额将迅速由1.5%上升到6%左右，以达到书籍拍卖成交额与市场份额的合理持平。也就是说，未来三、五年内，只要收藏市场理性发展，真正有独特历史、文化与艺术内涵的书籍，其价位至少将上涨三到四倍。
收藏什么样的书
拥有丰富的拍卖经验的中国书店海王村拍卖公司彭震尧总经理，是书籍拍卖领域的开拓者之一。他曾说：“古籍收藏，不仅仅只是图书的收藏，更是历史的收藏、文化的收藏，是人类文明的收藏。它不像其他文物收藏那样拥有华美的外表和直观的震撼，却拥有更为深厚的内涵。”“人们通过收藏书籍，可以了解历史，陶冶情操，提高文化修养；反言之，书籍收藏亦需要收藏者具有一定的文化、历史等诸多方面的知识。”“图书的收藏，在春秋战国时就成为国家的收藏。”“所以说，古籍收藏是最高顶级的收藏，是收藏界的皇冠。”笔者深感，彭总经理抓住了书籍收藏的核心，道出了真谛与特色：对书籍收藏的重视，是建立在对文化、对历史的尊重与传承的基础上，这才是书籍收藏最终的意义。
书籍收藏因其对收藏者自身修养的要求较高，加之市场上的书籍丰富繁杂，因此，基本上不存在恶意炒作的可能性。中国嘉德(微博)拍卖有限公司古籍善本部拓晓堂总经理有多年的古籍拍卖经验，曾反复指出真正的精品书籍“我觉得你想炒作你都没法炒，其实觉得是在炒，实际是炒不了的。”
一些人认为，笔者曾经经手的钱梅溪手稿《〈浮生六记〉卷五〈册封琉球国记略(海国记)〉》能达到拍卖成交价1457.5万元人民币的高度，是炒作的结果。拓晓堂总经理在与孔夫子旧书网书友交流时，曾拨云去雾，发表了如下真知灼见：“这本书是手稿本，手稿本的价值是多少。我们知道，这本《浮生六记》不仅国人很熟悉，日本人也非常了解。除此之外，林语堂先生还曾经把它翻译为英文版本??《中国两个女人》，在全球都非常有影响力。所以手稿的价格卖到一千多万。而我们知道在索斯比曾经拍卖过达芬奇的一个零散稿本，在十年前的成交价也是3000万人民币。相比而言，中国的藏品书价格跟国际水准还差得很多。”
对于这点，笔者与拓总的看法基本一致。笔者更认为，钱梅溪手稿《〈浮生六记〉卷五〈册封琉球国记略(海国记)〉》若再面世拍卖，其成交价应该不会低于五千万(5000万)元人民币。因其具有的文物价值、承载的独特历史信息与代表性的艺术价值这三点相得益彰，甚至成为过亿的书籍也无不可能。
关于如何买书，拓晓堂总经理在与书友交流时，给藏书者总结了一条宝贵经验：“在你的财力下，既想玩得有水准，还想玩得得心应手，我给你一句话，就是‘大财小用’??以自己的经济实力关注最小的一个题材，这样，你才可能‘玩’得得心应手。”
拓晓堂总经理通过多年的古籍拍卖经验又总结说：“贵者恒贵……”正因为如此，笔者认为，收藏者只需牢牢把握住书籍收藏的核心，即购藏真正有历史、文化与艺术内涵的书籍，尽量选择收藏真、精、新的书籍，无论是收藏还是投资，都必将有很大的收获。
那么为了增值保值藏书，应该买哪些书呢？笔者认为，笼统地说，应该买真正具有文物、文献或艺术价值的书，应该买真品、精品，应该买具有独特之处的书。具体如何操作，这就需“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我贩书的点滴经验
下面随便举点小例子，分享一下笔者的贩书经验吧。许多藏书者都知道，医书类古籍存世多，很常见，但您若精熟于中医典籍，能在其中发现一部极罕见的医书，其中有某失传秘方能治疗某疑难杂症，而且经验证确实很有效，这部医书有没有价值、值不值钱？在收藏古籍过程中，找出了一个造福万民的良方，这对个人，对社会，对国家，是不是都是一大快事呢。
除医书外，常见的四书五经之类的古籍中也可能藏着意想不到的惊喜。譬如，您在一堆四书五经中买到某册晚清刻印本《大学》，很不起眼，翻开细看，齐白石在书内写了许多字，而且有证据证明确系这位大师的墨迹，这可了不得。这就诚可谓笔者戏言的“初看值几百，细瞧卖几万”的贩书惊喜。当然，说齐白石只是个特例，他名气特大，大家容易理解，若在常见书籍中能找出其他名家的墨迹，只要确实有价值，也很不错。
说个具体的事例。2011年5月间，笔者陪同山西某企业家访书，购入一部《海国闻见录》。经查考，系清代乾隆五十八年(1793)刻印本，当时买进价约一万(10000)元人民币。购得后，该企业家在互联网上查核，发现某旧书网上2009年的成交价仅为820元，而笔者给出的价钱是其十多倍，当时便颇有微词。笔者解释道，此书经过深入考证，有三个卖点：其一，此书为十分重要的台湾历史文献，详细记载了台湾及其附近岛屿的自然、人文地理状况，是一部有较高史料价值的著作。其二，有学者认为，该书代表了鸦片战争之前中国地理著作认识世界地理的最高水平，是一部中国人开眼看世界的珍贵历史文献。其三，书中首次解释了如何运用“二十四至”绘图法。作者破天荒地介绍了非洲和欧洲的地理情况，并是最早画出东半球地图的中国人。当时我便预言，此部书的市场价格至少在三万(30000)元人民币以上，该老板则将信将疑。
2011年9月左右，中国书店海王村拍卖公司征集当年11月份秋拍的拍品，我决定验证一下，代该老板捎去此书上拍，彭震尧总经理虽然认为三万(30000)元人民币起价偏高，只认同按一万五千(15000)元起拍；但仍很认真地说，应该将此书合理整装，以便保护流传，同时还帮忙总结出了另一个卖点：记叙了郑成功收复台湾的过程。我即遵照彭总的赐教，请高手名匠，对该书进行了保护性整装，并同意按一万五千(15000)元低价起拍。当时物主还有点忧虑，担心流拍。11月26日(星期六)下午，中国书店2011年秋季书刊资料拍卖会，第589号拍品《海国闻见录 》二卷，清乾隆五十八年(1793)刊本，1函3册，落槌价十三万(130000)元人民币，加上12%的佣金，成交价为十四万五千六百(145600)元人民币。据说，此部书成交后，有山西老板急着打听，是不是笔者本人花如此大价钱拍下了，再“小炒”一把自己。当了解到此书确实被收入某国有馆藏，且该馆与笔者无任何联系，才惊呼：“彭兄高人！”
藏书是最好的事业
我始终坚持认为，一个人若过分自私自利，绝不会有真正的幸福感可言。收藏书籍只有心怀尊重和敬畏，心怀对传承不息的文化的热爱，有利于社会，有利于文化，有利于民族，才能真正有利于个人。这并非套话空话，容笔者不揣冒昧，现身说法。
2003年毛泽东同志诞辰110周年，长沙毛泽东文学院“毛泽东研究文库”致函动员我无偿捐赠珍稀毛泽东著作版本书籍。基于上述思考，我陆续向毛泽东文学院“毛泽东研究文库”无偿捐赠了数批比较稀见的毛泽东著作与革命文献，以纪念毛泽东同志诞辰110周年，并作为传承中华优秀文化与思想的一种形式。此事受到了毛泽东文学院领导的高度重视，并得到了他们细致的关照；领导们给我邮寄来了影印有第一任院长李铁映同志亲笔手迹的精美书籍，还有不少毛泽东文学院的纪念品，并同意聘任我为特约收集整理员，正式给我颁发了聘书。这激励着我不断去寻访稀见毛泽东著作版本与革命文献，捐赠给“毛泽东研究文库”。
到了2003年底，我感觉，山西的稀见毛泽东著作版本与革命文献资源不足，听书友说，江苏是抗战时期新四军的根据地，新四军出版的毛泽东著作版本与革命文献是颇珍稀的。我即四处筹集资金，邀请好友一起远赴江苏寻访毛泽东著作版本与革命文献，就这样找到了南京当时的朝天宫古玩市场。在当时的朝天宫古玩市场，我逐渐迷上了古玩市场的一些线装书籍与手稿；我便开始贩卖这些物品，赢利后继续寻购稀见毛泽东著作版本与革命文献，及其它罕见书籍。就这样，我开始每年数次奔波于江苏、北京、天津、浙江、上海等地买书卖书。江苏成为了我寻访古旧书籍的“根据地”之一，我还曾陆续向扬州的朱自清故居纪念馆、史可法纪念馆与扬州市委党史办无偿捐赠了一些稀见书籍与手稿。
终于，“天降祥瑞”，我于2005年金秋时节，在南京当时的朝天宫古玩市场淘得钱梅溪手稿《册封琉球国记略》(原封面名《记事珠》)，也就是2010年拍卖成交价一千四百五十七点五万(14575000)元人民币的那部手稿。
我曾严肃认真地对山西某媒体记者说过：“毛主席是无神论者，我也是无神论者，但是我总感觉毛主席著作保佑我发了点经济财，更发了点精神财！”其实，我是想说，人只要多为社会做点有益的事，迟早总会得到幸福的。譬如笔者，力所能及地无偿给一些公藏机构与部门捐赠些书籍与资料，虽然所做的很有限，但是，许多著名专家与学者，每次见到我，都喜欢垂询一下我近期的捐赠情况。我深知，谁都乐意与热心公益、有社会责任感的人交往，谁都讨厌过分自私自利的人。由于我的无偿捐赠行为，感动了不少专家、学者与书友，我访书寻书到全国各地，许多人都千方百计地找来大量稀见古旧书籍给我看，转让给我，使我每次访书寻书基本上都有所收获。他们或许感觉，这不是仅仅在帮助一个小书贩，而是在支持一位多少能为社会、为国家做点有益事情的人。
体味以往的贩书经历，笔者深深领悟到，个人藏书也好，贩书亦罢，与发展其他事业一样，都应该力所能及地多为社会做点公益事业。只有尽量多为社会做点实事好事，才能真正扩充书源，提升自己的眼界和收藏范围。
曾有媒体记者问我，对于买书卖书有何真知灼见？我说，对于我这个小书贩来说，真正的真知灼见是，有利于人民、社会与国家的贩书，才是真正有利于自己的藏书。这不是假话套话，而是真话实话，任何一位藏书者若能下功夫深深、细细体味出其中内涵，必将受益无穷。反过来，任何不利于人民、社会与国家的行为，是决不可能长期有利于自己的，这点藏书者亦应警惕。
2012年4月15日初稿
【本文作者系中国太平洋学会学术研究工作委员会委员、特约研究员，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中国对外战略研究中心(历史文献)荣誉研究员】
